报告文学：
回应人类的呼唤（二）
——朱汉章和他的针刀医学
程树榛
[作者简介：程树榛，《人民文学》杂志原主编。本文曾发表在《人民文学》1999年第5期。]
和坎坷的命运抗争；但命运又难于自己主宰，审时度势，他发誓:“不为良相，必为良医”
1949年是中国处于天翻地覆的年代，共产党所领导的人民解放军，以摧枯拉朽之势，摧毁了蒋家王朝的统治，建立了崭新的红色政权。这一年10月1日，毛泽东在北京天安门城楼上，庄严地宣告了中华人民共和国的诞生。
就在这划时代的一年，江苏北部的小县沐阳境内的一个穷乡僻壤的小村庄，一个男婴呱呱坠地。他就是50年后升腾在中国医学天空上那颗耀眼的新星——朱汉章。不过，当朱汉章刚刚来到人间时，生活并没有给他带来玫瑰色的笑影。因为那时，共和国刚从战争的废墟上建立，百废待兴，人民的生活还很不富裕；特别是他的家乡沐阳县，由于多年的灾荒之苦，兵燹之害，乡亲们都在贫困线以下挣扎；加上朱汉章的父亲英年早逝，更给他孤苦的童年罩上了更为贫困的阴影。
但是，童年的不幸遭遇，却促成了朱汉章的早熟。由于他的聪颖，更是因为他的勤奋，在小学课堂里总是学业优异，名列前茅；刚刚踏上三年级的台阶，他便能够阅读《三国演义》、《红楼梦》、《水浒传》等名著，而且达到过目成诵的地步。因为家乡偏僻，缺书少报，课内外的读物很难填饱他这个知识饕餮少年的胃口。有一段时间他竟默读起《新华字典》来了，这本不足500页的小小字典， 朱汉章能够倒背如流，不管你说出任何一个难字，他都可以很快指出他所在的位置与意义，因此被乡亲们称为“神童”。
此时，朱汉章的志向很高。他博览群书，奋力进取，决心使自己早成大器。和师友们聚谈时，他英姿勃发，言语铿锵，大有“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粪土当年万户侯”的气魄。
可是，他生不逢时。正当他雄心勃勃，攻读高中课程，准备向高等学府迈进时，那场给中华民族和中国人民带来无穷灾难的狂飙—“文化大革命”的风暴卷来了，朱汉章的大学梦被这“革文化命”的荒唐运动击得粉碎。他亲眼看到传业授道的老师被无知之徒打翻在地，人类进步的阶梯——书籍，被愚昧之辈焚为灰烬；而他自己呢，却因为当年父亲用血汉换来的十几亩薄地被说成是“漏划富农”，因而成为低人一等的“狗崽子”。那红极一时的“红卫兵”袖标，是他可望而不可及的遥远追求。“既然革命不需要我，就当个逍遥派吧!” 朱汉章愤懑地想。不过，他并没有让宝贵的时间在身边“逍遥”地流逝。当人们挥舞着“红宝书”，夜以继日地批斗“走资派”、“反动权威”的时候， 朱汉章却乘机钻进书堆里去；古金中外的文学、哲学、医学、科技图书，他都拿来深钻细啃，苦心琢磨。包括深奥的《哥达刚领批判》、《西方哲学史》、《马克思主义哲学原理》等著作。当时，他特别热衷于辩证唯物主义的钻研，不仅对中国的著名思想家孔子、老子、庄子等人的基本哲学理念烂熟于心，还对西方哲学家如柏拉图、亚里士多德、培根、康德、弗洛伊德、萨特等人的基本观点对人类的影响，也是如数家珍。于是就在“文化大革命”搞得热火朝天、几亿中国人都处于疯狂状态的时候，朱汉章突发奇想，竟然运用了所学到的东西方哲学理论，写出了一本《论社会主义经济大革命》的书稿来。在书中，他明确指出，社会主义社会应该首先大力发展生产力，繁荣经济，提高科技水平，把经济搞上去；然后再调整生产关系，进行社会大变革。他引经据典，兼容并蓄，充满思辨的活力。一个18岁的高中生，在当时能有此思想和理论勇气，应该说是难能可贵的。当他把这份几万字的书稿送交南京大学一位政治经济学教授审阅并要求他推荐出版时，这位被造反派当作反动权威反复批判而如同惊弓之鸟的教授读后大吃一惊，他诚恳地对朱汉章说:“你的这种观点太不合时宜了!要是我推荐出版，咱们两个人都得掉脑袋。”但是，教授却又暗暗鼓励他说:“如果将来有一天大学恢复了高考，我将建议学校破格收你作为我的研究生!”因而此文的学术水平可见一斑。
朱汉章充分意识到:当今社会他是壮志难酬了。但他又不愿虚度年华，了此一生。审时度势，思之再三，他为自己立下一番壮志:“不为良相，必为良医。”
所以有此想法，是因为朱汉章的寡母正在生病，农村缺医少药，久病不愈，出于他对母亲的淳孝，凭借自己的聪慧，他尝试着用一些土方法和医学常识，亲自为母亲配方熬药，居然药到病除。因此，他认为当今世道，惟有从医，方能有所作为。于是，他便系统地攻读了《黄帝内经》、《针灸大成》、《医宗金鉴》、《医学心悟》等中国古典医著。同时，还钻研了张仲景的《伤寒论》、叶天士的关于温热病的著作。再加上研读了一些西方医学的理论，使他对医道有了良好的基础。恰巧，此时乡下又在贯彻毛泽东有关医疗方面的“6·26”指示，大兴“赤脚医生”的热潮，朱汉章巧妙地利用这个时机，进入了“赤脚医生”的行列。
当然，他可不是那种不学无术、只靠“语录”治病的医者，他通古悉今，有丰富的医学知识，再加上他的不怕辛苦，勇于实践，勤于钻研，他的医术很快就为乡亲们认可，纷纷前来求他诊病疗伤。他来者不拒，乐此不疲。在实践中钻研理论，在理论指导下进行实践，治愈了许多病人，他的名声便传遍沭阳县内外，被人们称之为“小神仙”。
正在这时，发生了一个意外事件，带给朱汉章一个意外的收获与机遇。
1973年，江苏淮阴地区一位名叫徐心如的领导干部，是30年代入党的老革命，不幸患了肺癌。到上海治疗一年余，未见好转；后来医院又请了一位德国的肿瘤专家为他会诊。会诊之后这位专家说:“病人治愈无望，最多还能活20天。”因而被推出医院，返回淮阴，坐以待毙。此时，徐的家人听说淮阳有位“小神仙”，医术高明，能治疑难病，于是便派人把朱汉章接到家中，请他为病人尽最后一把力；“死马当做活马医吧!”徐心如也很清楚自己已病入膏肓，不怕“小神仙”出什么差错。
初生牛犊不怕虎，朱汉章见病人和家人态度笃诚，便认真地诊治起来。经过再三询问病情，加上临床观察，他否定了大医院大专家的诊断，认为病人患的不是肺癌。于是便根据自己的判断对症开了药方。谁知一方下去，便见奇效；二方下去，已有好转；三个月后，病人肺部的阴影竟奇迹般地消失了。
在对朱汉章感激之余，这位老革命又对他进行了细致的“调查研究”。之后，老先生找到了属于淮阴专区管辖的沭阳县领导，说：“我参加革命几十年了，从来未以权谋私过；现在，我想破个例。你们县的土医生朱汉章治愈了我的病，保了我的命，根据他的实际业绩，我建议你们把他转为正式医生。”
在我们这个官本位的社会里，权还是很有用的。沐阳县的领导怎么会拒绝顶头上司这小小的要求呢？何况朱汉章的名声他们也早有耳闻了。于是，县里做出决定；将朱汉章“农转非”，定为正式医生，从乡下调入县城的医疗站。
朱汉章不啻一步登天。请读者想一想，在那个非常年代，一个乡下人，能够转为吃“皇粮”的国家干部，几乎是难以企及的幻想，而这个刚满20岁的小青年竟不费吹灰之力得到了。这在当年的沐阳曾经引起多么大的震动，引起多少人的羡煞，引起多少人的妒煞！
朱汉章当然没有躺在县医疗站正式的医生的“宝座”上睡大觉。他更加刻苦努力了，他的医术迅速上升，治好的病人越发多了，名声也越来越大。
他的名声居然传到济南部队装甲兵司令员金建堂的耳朵里。这位身经百战的将军，在早年一次与敌人短兵相接的战斗中负伤了，患下了腰疼病；随着时间的推移，病情日益加重，且每况愈下，以至卧床不起，难以工作；将军为此异常烦恼。就在此时，有人向将军传递了苏北出了个“小神仙”的消息:此人能治百病，医术高超，妙手回春。将军听后半信半疑，但因治病心切，便派专车把朱汉章从沐阳接到了济南。问清病情之后， 朱汉章很快地找到了病源，立即动手为将军治疗。这一次，他用的是针灸加手法。出乎将军意料之外的是，“小神仙”的治疗收到了奇效，在不到半个月的时间内，患了二十余年的 病症，完全痊愈了。将军行动自如，腰杆笔直，又恢复了当年飒爽英姿的神态。为表示感激之情，这位将军竟破例地率领副司令员、政治部主任和参谋长，亲赴沐阳；一面鲜红的大锦旗，由司令员亲手送交县政府领导，说不尽的感谢话。与此同时，司令员还派了一名校级医官生昌明向朱汉章拜师学艺。此时， 朱汉章仅仅是个20岁刚出头的毛头小伙子，刚刚办完“农转非”手续的初级医师。
同样是由于这位将军的力荐，朱汉章从医疗站调入县医院，成为主管50张病床的住院医生。他在人生长途中又上了一个台阶。
朱汉章两次命运的转机，都来自握有领导大权的“伯乐”，这种社会现象令人深思。
